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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96章

    过来上海之前,李兰之没想过江家会搬家,也没想过他们会住到这种地方来,更没想过的是,江起慕会变成这副模样。

    这哪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?

    她心头猛地一沉。

    几乎是一瞬间,一个念头浮上心头——江家这是出事了。

    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铁皮上,贺乾适时地清了清嗓子:“雨太大了,先进屋说吧。”

    江起慕这才回过神来,声音干涩道:“阿姨,您……请进。”

    屋内昏黄的灯泡轻轻摇晃,投下摇曳的光影。

    李兰之环顾四周,只见一室的简陋:客厅角落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板床,一张小方桌配着两把旧椅子,除此之外尽是堆放的杂物,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。

    江家在大院住的时候,虽然家里有个郭敏卉那样的病人,但江家不仅把郭敏卉照顾得很干净,家里也是窗明几净,江起慕因为勤快能干,是大院里有名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江谨昌也是大院里少数愿意干家务活的好男人,可眼前这屋子,虽不至于脏乱,却与干净二字相去甚远。

    更让她不安的是,屋里看不到江谨昌和郭敏卉的身影,甚至找不到他们生活过的痕迹。

    她心头再次往下沉了沉。

    江起慕手忙脚乱地想倒水招待,却发现家里连热水都没有,最后只能拆开一箱饮料,将两瓶北冰洋橙汁汽水推到李兰之面前:“阿姨,您喝饮料,还有您吃午饭了吗?要是没吃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吃过了。”李兰之打断他,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,“你坐下。”

    江起慕这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局促地坐下。

    贺乾为了方便他们说话,早识趣地躲到里面的小房间去。

    李兰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张,缓缓展开后推到他面前说:“你还记得这个吗?”

    江起慕的目光落在带着褶皱的纸张上,睫毛轻轻颤动着。

    当年写下这份保证书时,他只觉得多此一举,因为在他心里,对林飞鱼的感情压根不需要一纸文书来证明?他也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他俩分开。

    可现实却狠狠给他上了一课。

    屋外暴雨如注,仿佛天被撕开了一道口子,雨声如鼓点般敲打在屋顶上,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,屋内空气却凝滞住了一样,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。

    许久,江起慕才缓缓抬起头,喉结滚动了几下:“阿姨,对不起……是我没遵守承诺。”桌子底下他的手紧握成拳,“飞鱼……她还好吗?”

    李兰之摇头说:“不好,她前几天回了一趟家,当天就发了高烧,送去医院的路上人已经昏迷不醒,医院的护士给她打吊水,她在昏迷中还在哭,要不是这样,我还不知道你们俩分手了。”

    江起慕手指被捏得泛白,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,同时又感觉到一种无力感。

    李兰之直视着他的眼睛:“我要知道你分手的真正原因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。

    昏暗的灯光下,她注意到江起慕的唇被抿得发白,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,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。

    在过来上海之前,她不是没想过江起慕变心的可能性,年轻人的爱来得炙热,但同时去得也快,如同四月份的天气,极其不稳定,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。

    其他人或许会变心,但江起慕不会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他对林飞鱼的用心,所有人都看在眼里,两人分隔两地,可他一趟趟地从上海过来,又一趟趟地坐车回去,他要想变心,早就该变了。

    所以她来了,无论如何,她都要弄清楚原因。

    江起慕望向窗外,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:“您可能已经猜到了……我家,确实出了事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皱眉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你爸妈他们还好吗?”

    这次轮到江起慕摇头:“不好,等雨停了,我带您去两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四月的天像个任性的孩子,雨来得急,去得更快,方才还黑云压城,转眼已是碧空如洗。

    半个小时后,李兰之站在一间病房门前。

    站在她身旁的江起慕低声道:“我爸……就在里面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推开病房门,率先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李兰之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进去,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的气味。

    就见在临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,那人瘦得几乎脱了形,苍白的面容深深凹陷着,唯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“滴滴”声证明他还活着。

    李兰之瞪大了眼睛,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工:“你爸……这是伤到哪里了?”

    江起慕声音低沉说:“去年冬天,我妈趁亲戚做饭时偷偷跑出去,半路突然发病,她追着一个小孩跑,结果那孩子被车撞了,当场就……没了命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江起慕顿了顿,继续说:“那家人知道后跑到我家大闹,他们要我妈血债血偿,我爸护着我妈,结果从二楼摔下来,头砸到楼下的大石头,医生说……是创伤性脑损伤,已经昏迷了半年多。

    李兰之看着身上插管子的江谨昌,震惊道:“昏迷了大半年?那岂不是成了植物人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江起慕转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,坐在病床旁拧干毛巾,动作轻柔地为父亲擦脸擦手。

    病房里陷入沉默,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“滴滴”声响在空气中回荡,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。

    李兰之喉咙发紧,半晌才找回声音:“怎么……会发生这种事?你妈的病情不是一直挺稳定吗?”

    江起慕低着头擦拭:“我亲戚后来说,我妈当时把那小孩当成小时候的我,追着想要去抱,谁也没想到巷口会突然冲出一辆车来……”

    李兰之听到这话,心里越发难受了:“发生这么大的事,你怎么不告诉我们?”

    她想起自己之前还猜测是江起慕变心,愧疚顿时如潮水般涌来。

    江起慕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孩子,遇到这种事该有多慌多难受,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。

    江起慕沉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。

    李兰之环顾四周,这是间三人病房,但另外两张床目前空着,她突然明白江家为何要卖房子了——光是这半年的医疗费和住院费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。

    “医生怎么说?有说你爸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吗?”李兰之问道。

    江起慕仔细擦拭着父亲的手指:“医生说醒来的几率……不大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天的费用应该不少吧,钱够吗?还有平时谁来照顾你爸?”

    “钱够了,平时有亲戚过来帮忙照顾,我没课的时候就过来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她觉得江起慕应该没说实话,江谨昌住院这么久,花钱肯定如流水,更别说还要赔偿那家人的孩子,只怕卖了房子的钱都不够。

    更麻烦的是,谁也不知道江谨昌什么时候能醒来,要是一年、两年还勉强能支撑,可万一十年二十年都醒不过来,难道一直这么烧钱吗?

    植物人的治疗那可个无底洞。

    只是她也没办法开口让江起慕放弃救治,要是江谨昌没了,郭敏卉又是那种情况,江家也就等于散了。

    如今江谨昌*虽然昏迷不醒,但总归还活着,对于江起慕来说,便是一个安慰和支撑。

    她觉得江起慕这孩子太不容易太可怜了,就在她想再说些什么,病房门被推开。

    一位中年妇人提着保温瓶走进来,见到他们明显一愣:“小慕来了?我刚去打水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,来看看我爸。”

    江起慕放下父亲的裤脚,起身要去倒水。

    妇人放下保温瓶,连忙接过水盆说:“我来就好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猜测这应该是江家亲戚,但江起慕似乎没有介绍的意思,匆匆带她离开了病房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当两人再次停下脚步时,李兰之发现自己站在精神病院门口。

    李兰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:“你妈……在里面?”

    江起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跟在他身后,忍不住追问:“以前不是都有亲戚帮忙照顾吗?怎么突然送到这种地方来?”

    这次江起慕没回答,只是径直走进了精神病院。

    很快,李兰之便知道原因了。

    李兰之有好几年没见过郭敏卉了,但去年林飞鱼从上海回来,带了和江家一家三口的合照,照片里郭敏卉被照顾得好,打扮干净整洁,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,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,可眼前的郭敏卉头发枯黄杂乱,双颊凹陷,整个人又瘦又憔悴。

    他们进来时,她正抱着双膝蜷缩在窗边,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一只小鸟,不知道在想什么,也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。

    照顾她的护士轻声细语地靠近,温柔地搭上她的肩膀:“卉姨,小慕来看您了。”

    郭敏卉毫无反应,似乎没听到她的话,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的小鸟。

    小护士似乎早就习惯她这个样子,耐心又温柔地引导:“小慕是您儿子,您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郭敏卉似乎对儿子这两个字有些反应,歪着头重复道:“儿子?”

    小护士引导她转身,手指向她身后:“对啊,您的儿子江起慕啊,他现在就在您后面,您要和他说说话吗?”

    郭敏卉顺着小护士的动作缓慢地转身,目光落到江起慕身上,眼睛眨了好几下,才疑惑道:“小慕?”

    小护士欣喜地说:“没错,他就是小慕,您的儿子,是不是想起来了?”

    郭敏卉点点头:“对,我的儿子叫小慕。”

    江起慕对她的反应似乎很平淡,平淡到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和麻木。

    李兰之一听她这么说,还当她病情好转了,高兴地上前两步,激动问道:“敏卉姐,你还记得我不?我是飞鱼她……”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就见郭敏卉眼睛慕然瞪大,刚才还一片茫然的眼眸瞬间充满了惶恐,她突然放声尖叫起来:“啊啊啊啊小慕……车……好多血……”

    她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极端地恐惧中,歇斯底里地尖叫,疯狂抓挠自己的脸和头发,转眼间脸上就多了几道血痕。

    李兰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连后退。

    江起慕和护士反应迅速,立即上前按住郭敏卉,可即使被控制住,她仍在剧烈挣扎,面部扭曲变形,很快全身开始痉挛。

    小护士抬头对怔愣地李兰之急声道:“快来帮忙按住她!我得去叫医生打镇定剂!”

    李兰之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,颤抖着过去按住已经一边痉挛一边呕吐的郭敏卉。

    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郭敏卉。

    在她的印象里,她大部分时间记不住自己的身份,她的记忆困在了小时候,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,她喊丈夫江谨昌“爸爸”,喊儿子江起慕“哥哥”,但很多时候她都是快乐而安静的,而不是现在这样,癫狂、呕吐、痉挛、自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