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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8n7小说网 > > 南城儿女[年代] > 南城儿女[年代] 第114节
    朱六婶咬牙切齿说:“也不怕跟你说,是国文他们叫人设局给骗了!”

    李兰之“啊”了一声,心里咯噔一声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朱家这两年就指着国文章沁两口子在深圳赚钱,去年刚搬回台万宝冰箱,上个月又添了台索尼十四寸彩电——光那彩电就要一千二,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半的工资,大院里没几个家庭能买得起。

    因为这事,大院有些人连夜把罐头厂的工作卖掉,揣着积蓄一股脑往深圳跑。

    她今天先去了娘家那边借钱,没有意外,没借到一分钱,还差点被搪瓷脸盆砸破脑袋。

    之后她去找供货商王阔,对方抽了好几根中华才点头,只是经过这回,她救了他儿子的情分也用完了。

    她把最大的希望放在朱家和汪玲这边,可人算不如天算,在这当头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居然叫人给骗了!

    朱六婶拍着大腿骂道:“说是跟一家服装厂子签了童装合同,”老式座钟的摆锤在她身后晃得人心慌,“国文夫妻俩把棺材本都押上了,还跟人借了不少钱,结果人跑了,整个工厂也被搬空了!”

    李兰之打翻手边的搪瓷缸子:“那么大的工厂,怎么搬空的?国文他们没去盯着吗?”

    “天杀的黑心肝!”朱六婶气得浑身发抖,“国文两口子轮班盯梢,谁成想那帮孙子半夜用卡车把机器全拉跑了!”

    李兰之说:“去公安局报警了吗?”

    “第一时间就去报警了。”朱六婶叹了口气,眼泪突然下来了,“但他们说这年头皮包公司多如牛毛,要抓人如同大海捞针!只让国文他们回去等,但追债的天天砸门板,国文夫妻俩人嘴角燎泡都烂透了,哎兰之啊……婶子实*在没办法才跟你开这个口,你看这钱……”

    这下轮到李兰之为难了,大家这么多年的邻居,不管是林有成出事,还是后来的常家,每次有事,都是朱家帮了大忙,若是此时拒绝的话,势必会影响到邻里关系,可这钱她也实在没办法借,这可是常明松的救命钱啊。

    朱六婶看她沉默良久,茶杯在手里转了个圈说:“兰之,要是不愿借就吱个声,犯不着晾着人干瞪眼!”

    李兰之攥着搪瓷缸的指节发白:“六婶,实在是……我家也摊上事了!”

    “你家也出事了?”朱六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,神情显然是不相信。

    李兰之咬着嘴唇,咬得发白,然后像下定某种决心道:“明松压根没去香港,他跟人去深圳做生意了,但做什么生意、人在哪里我们一概不知,就在昨天,我们收到了一个包裹,里面装着……明松的一根手指头和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让我们凑十万元去换明松的命!”

    话音落地,朱六婶却没有任何反应,顿了一下才霍然起身,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:“又是断指又是十万块,你当是拍港剧啊?这些年街坊邻居的情分,你不借直说便是,犯不着编这些神神鬼鬼的瞎话!”

    李兰之连忙拉住气冲冲要走的朱六婶:“六婶,我没糊弄你,你要是不信,我现在就把断指拿给你看!”

    朱六婶还是不信:“成,那你现在就把断指拿出来!我倒是要看看是用萝卜雕的还是山芋刻的!”

    李兰之被逼上梁山,转身走到五斗橱,把包裹从里头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:“六婶,东西有些恶心,你确信真的要看?”

    “看!”朱六婶斩钉截铁道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朱六婶跌坐在地上,脸色惨白得好像鬼。

    李兰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,又把吓人的断指重新放回五斗橱。

    屋里死一般的寂静,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朱六婶血色褪尽的嘴唇动了三次才发出声音:“这么大的事……咋不报警?”

    李兰之苦笑:“但凡能报早报了,”橘黄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扭曲的光影,“他们威胁要敢报警,家里其他人也会跟着没命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朱六婶脸色再白三分:“那……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?明松到底去干了什么,怎么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?”

    李兰之抿了抿唇干裂的嘴唇:“明天我和常美打算去一趟东莞,去找他合伙人的妻子,顺便看能不能跟她借点钱。”

    朱六婶一拍大腿:“我们这栋楼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,一个两个接着出事,明天我就去庙里拜一拜!”

    朱六婶走后,李兰之再次准备去找常静,这时候常静回来了,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。

    家里本来为了常明松的事就叫焦头烂额,她还在这时候给人添乱,李兰之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:“你去哪里了?这么晚才回来,难道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吗?还有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常静从身上掏出十块钱:“我把买菜钱给丢了,家里没钱,所以我到小饭店给人洗碗洗菜去了,妈妈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李兰之没想到是这回事:“钱丢了就丢了,哪用你大晚上的跑去给人打工洗碗,再说你就是要去,也得先跟大人说一声,以后可不能这样了,知道吗?”

    常静乖巧点头:“知道了妈妈,妈妈你吃饭了吗?”

    被这么一提醒,李兰之这才顿觉饥肠辘辘:“还没,你应该也没吃吧,我去煮两碗面上来。”

    常静抢话道:“妈妈,我去煮!”

    说着她把洗了十个小时碗赚来的钱塞到李兰之手里,不给拒绝的机会就转身急匆匆跑了,跑到楼道,她突然停了下来,脑子里回忆着刚才的对话——

    “难道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吗?”

    所以妈妈在担心她!而且刚才妈妈骂她了!

    她见过爸爸打三姐,见过妈妈骂二姐,她们对此都很生气,但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,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很羡慕她们,羡慕她们有爸爸打、有妈妈骂,可就在刚刚,妈妈骂她了,还说会担心她!

    常静的心里好像飞进了几只欢乐的小鸟,她嘴角扬起来,但很快又克制地压下去,她飞快地奔向公共厨房,她要给妈妈的竹升面里面加个煎鸡蛋!

    朱六婶这边回到家,朱六叔立即掐掉手里的烟问道:“钱借着了?”

    朱六婶摇摇头:“没有,明松在香港工地伤了人,自己也受伤了,要赔不少医药费,兰之正愁着去哪里借钱呢。”

    朱六叔皱眉:“这么巧?该不会是故意找的借口吧。”

    朱六婶骂道:“呸!这么多年当邻居,兰之是那样的人吗?你就心眼多!还有管好你那张破嘴,明松的事千万不能往外说!”

    朱六叔被说得脸讪讪的:“我哪是心眼多?这么赶巧发生,是人都会多想。”

    朱六婶心虚背过身去擦桌子,耳根烧得发烫——方才自己不也疑神疑鬼来着?

    ***

    另一边,常美合上最后一份总结报告,老式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,她抬起头来,办公室的电子钟正好显示22:00。

    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起身,搪瓷缸里的茶水早已凉透,关灯的瞬间,整栋办公楼陷入黑暗,只有远处的门卫室透出一点昏黄的光。

    夜晚的校园很安静,银色的月光如水般轻撒下来。

    常美走在校园里,眉头紧蹙。

    早上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,她想试探一下,所以故意朝派出所走去,然后她就被一个鸭舌帽压到到眉骨的青年撞了一下,那青年从一口黄牙间挤出气声威胁她:“想死就进去”。

    那一刻,对方喷出的烟臭仿佛萦绕在鼻尖,让她此刻想起胃部仍旧一阵抽搐。

    原来真的有人在跟踪和监视她们!

    这时,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,周围很安静,因此显得那脚步声又明显又突兀,她忍不住回头看去。

    没人。

    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可刚才的脚步声她绝对没有听错,一股不安涌上心头,她不由加快了脚步。

    脚步声再次传来,而且越来越近了。

    靠。

    这会儿校园周围看不到一个人,万一对方想在这里对她下手,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。

    常美心跳快跳出嗓子眼,她拼尽全力跑了起来。

    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跑了起来,当那只手扣住她肩头时,她把挎包的带子勒进掌心,抡圆了用力砸向对方——

    “砰!”

    人造革挎包的铜扣正中那人的额头。

    黑影“哎哟”一声撞到身后的木棉树:“别、别打!是我!”

    常美高举的挎包悬在半空:“严……严豫?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严豫放下护脸的手臂,喘着粗气道,“你在怕什么人?我老远就看到你在跑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月光照出他额头红肿的伤口,常美有些抱歉道,“还有你的额头没事吧?”

    “你这防身术……跟体育老师学的?打人这么疼。”严豫猛地把额头朝她脸上凑过来,嬉皮笑脸说,“要不你帮我吹吹?”

    常美无情将他的头推开:“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严豫看着她说,直白说:“我是为你而来的,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?你要借钱为什么不找我?”

    常美愣了下说:“是张威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她回学校后跟办公室的同事张威借了一千元,张威家里是做生意的,又是家里的独子,所以哪怕也才刚当老师不久,但手上存款不少,不过这会儿她才想起来,张威以前跟严豫是同宿舍的舍友,想来就是他把借钱的事告诉严豫的。

    严豫点头:“你现在还缺钱吗?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。”

    常美有点想笑:“人人都怕被借钱,你倒好,上赶着当冤大头,你这是钱多得没地方花?”

    严豫:“别人我肯定不借,但你不是别人。”

    常美:“那我是什么?”

    严豫:“你是我的心上人。”

    常美翻了个白眼,越过他直接走了。

    严豫对着她的后背大声喊道:“五年了常美!全世界的人都劝你接受我,就你当我是阶级敌人!”

    常美脚步顿了下。

    这几年来,严豫一直没有放弃追求她,由一开始的轰轰烈烈,闹得全校皆知,到后面细雨润无声地出现在她周围,她身边的人早就被他给“感动”了,她大学的舍友们一个个都劝说她接受他,到最后,还有不少人说她铁石心肠。

    从这方面来说,她和严豫其实是同一类人,他们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

    严豫喜欢她,她不喜欢严豫,他们不过都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而已。

    严豫看她头也不回径直走了,气得咬牙,但很快又追了上来:“常美同志,你能不能告诉我,我到底哪里不好,我改总行了吧?”

    月光照在两人身上,地上两人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,常美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:“那也请你告诉我,我哪里好,我也可以改。”

    严豫气得快冒烟了:“常美,你信不信,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!”

    常美想也没想道:“不信。”

    严豫:“……”

    就这么斗着嘴来到教师宿舍楼。

    宿舍楼投下的阴影里,常美看向对方,几次想开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有些债远比金钱沉重。

    严豫却突然抓住她手腕:“常美,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,不管有什么困难,你都可以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常美垂眼盯着两人交叠的袖口: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她抽回手转身走进楼道。

    身后的目光灼得她后背发烫,直到拐过二楼的转角,常美才放任自己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。